人文社科经典理论:符号学理论(Semiotic theory)

发布者:管理员发布时间:2025-10-13浏览次数:12

符号学不仅是一种分析语言与图像的工具,更是一套洞察文化深层结构、揭示权力隐喻与意识形态的思维体系。本文系统梳理符号学的理论起源、关键概念与研究路径,涵盖其在广告、媒介、身体、空间与数字文化等多场域的应用。适合高校教师、研究者及跨领域创作者阅读,是理解意义建构机制的核心指南。


01理论基本介绍


符号学(semiotics)是一门研究符号及其意义生成机制的科学。它的核心关注点在于人类如何通过符号进行意义的表达、传递与理解。符号学不仅限于语言符号的探讨,还涵盖视觉图像、身体动作、声音、服饰、空间结构等非语言符号系统,是一门横跨语言学、哲学、人类学、文学、传播学、认知科学等多个领域的跨学科理论体系。

最早提出系统性符号研究的是瑞士语言学家费迪南··索绪尔(Ferdinand de Saussure)和美国哲学家查尔斯·桑德斯·皮尔士(Charles Sanders Peirce)。他们分别从欧洲结构主义和美国实用主义的传统出发,奠定了现代符号学的两大基础路径。

索绪尔将符号学界定为一门“研究符号生活”的科学,并主张应从语言学中抽象出一套研究方法应用于一般符号系统。其符号观强调“能指(signifier)”与“所指(signified)”之间的任意关系,并认为符号的意义来源于其与其他符号的差异关系。

相比之下,皮尔士提出的符号三分法则更为复杂,他将符号分为“指号(index)”、“像似符号(icon)”与“符号(symbol)”,并引入“对象(object)”、“解释者(interpretant)”和“代表项(representamen)”的三元关系。皮尔士的理论更强调符号的动态生成过程(semiosis),为后来的传播学和多模态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。

符号学的发展可划分为结构主义符号学、后结构主义符号学以及文化符号学三个阶段。结构主义关注符号的内在结构与规则系统,代表人物包括罗兰·巴特(Roland Barthes)、克里斯蒂娃(Julia Kristeva)等;后结构主义则强调符号意义的开放性与差异性,代表人物如德里达(Jacques Derrida)、拉康(Jacques Lacan);文化符号学则致力于将符号研究拓展到文化实践、权力机制与意识形态之中,展现出更强的解释力与批判性。


02理论核心概念

1. 符号(Sign

符号是符号学的基本单位,是指任何能够代表或指代某种意义的媒介物。在索绪尔体系中,符号由能指(signifier)和所指(signified)构成。能指是具体的物质形式,如词语、图像或声音;所指是能指所唤起的意义概念。两者的结合构成了“符号”,但这种结合并非自然的,而是社会约定俗成的任意性产物。

在皮尔士看来,符号是一个三元过程,包含代表项(representamen)、对象(object)与解释项(interpretant)。例如,烟可以是火的“指号”,因为二者具有因果联系;画作可以是对象的“像似符号”,因为它们在形式上具有相似性;而语言则通常是“符号”,因为其意义是习俗规定的。皮尔士的三元模型对解释跨文化传播、广告设计、社会隐喻等复杂语境中的意义生成尤为有力。


2. 任意性(Arbitrariness

任意性是索绪尔符号学的核心原则之一,指的是能指与所指之间并无天然联系。这种观点颠覆了传统认为语言具有本质意义的理念,强调语言意义是建构的、社会性的。这一原理后来被结构主义广泛应用于文学、神话、服饰、餐饮等文化系统的研究中。


3. 差异(Difference

索绪尔提出“语言系统是一套差异的网络”,即每一个符号的意义来自其与其他符号的差异,而不是其本身的实质。罗兰·巴特继承并发展这一思想,强调意义并非固定,而是在“意义链条”中通过差异不断滑动。

德里达则进一步提出“延异(différance)”概念,指出意义既来自差异(difference),又被不断延后(deferral),从而否定了意义的最终确定性。这一理论深刻影响了文本分析、文学批评与文化研究中的解构主义方法。


4. 多重性与开放性(Polysemy and Openness

随着后结构主义思潮的发展,符号不再被视为稳定的意义承载体,而被看作意义游移与重构的空间。一个符号可能具有多重解释,取决于解释者的文化背景、社会位置和语境经验。例如,一条广告语可能被不同人群解读为幽默、讽刺或歧视,显示出符号的开放性。这种观念也推动了接受美学和多模态叙事理论的发展。


5. 能指链与意义滑动(Slippage of Meaning

巴特在其著作《神话学》中指出,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通过“神话”形式将符号的原初意义重新编码。他区分了“第一层意义”(语言意义)与“第二层意义”(神话意义),并强调符号可以不断地被社会机构重新编码。这种对意义滑动的关注,使得符号学成为分析社会建构、权力话语与文化控制的重要工具。


03
发展历程


符号学的发展可以划分为若干关键阶段,其演化既反映了哲学与语言学思潮的变迁,也映射出文化、意识形态与媒介观的转向。


1. 结构主义符号学的兴起(20世纪初至60年代)

结构主义是符号学发展的第一个高潮,其理论奠基人索绪尔提出:语言是一个封闭的系统,其内部的元素彼此通过差异构成意义。这一观点深刻地影响了人类学、文学、电影与社会研究。

法国人类学家克洛德·列维-斯特劳斯(Claude Lévi-Strauss)将结构主义方法应用于神话研究,认为神话不是零散的故事集合,而是由“对立”与“调和”的结构性关系所组织。他的工作把符号学带入跨文化研究领域。

在文学领域,结构主义符号学被尤里·洛特曼(Yuri Lotman)等学者进一步发展为“文本符号学”。洛特曼认为艺术文本是意义生成的机器,其结构远超语句层次,可以通过符号系统解构其文化密码。


2. 巴特与文化符号学的转向

罗兰·巴特(Roland Barthes)在20世纪5070年代将符号学引入大众文化分析,成为现代文化符号学的代表人物。他在《神话修辞术》中表明:看似中立的符号(如照片、时尚、广告)往往是意识形态的运作结果。这一批判性符号学立场使符号学从“结构主义的科学”变为“文化政治批判工具”。

例如,巴特分析法国杂志《Paris Match》封面上一位非洲士兵敬礼的图像,指出这种“自然化”的影像其实传播了法国殖民地的忠诚神话。通过这种方式,巴特让读者意识到视觉图像同样拥有复杂的“语言结构”与“社会意义”。


3. 后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介入(70年代以后)

20世纪70年代,后结构主义批判结构主义“中心化”、“稳定结构”的倾向,主张意义是游移的、流动的。德里达(Jacques Derrida)提出“延异”(différance)概念,认为意义始终在延迟中生成,而非静态存在。

这一转向对符号学提出两个重要挑战:

首先,符号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封闭系统,而是开放的、多义的网络;

其次,解释者的地位被提升为意义生成的关键——理解不再是复现作者意图,而是读者参与建构的过程。

这使得符号学不再是“系统研究”,而是转化为一套批判工具,用于揭示权力如何通过文化再现机制植入社会意识之中。


4. 当代表征符号学的多元发展

进入21世纪,符号学发展出多条路径:

认知符号学(Cognitive Semiotics):结合神经科学、心理语言学与图像识别研究,探索符号在认知层面的生成机制;

社会符号学(Social Semiotics):由迈克尔·霍利戴(Michael Halliday)与冈瑟·克雷斯(Gunther Kress)主导,强调符号实践的社会建构与语境依赖性;

多模态符号学(Multimodal Semiotics):研究语言、图像、声音、动作等多种表达方式的协同建构意义过程,广泛应用于媒介、电影与教育研究;

数字符号学(Digital Semiotics):随着人工智能、虚拟现实、社交媒体的发展,符号学也开始关注数字空间中“超链接”、“界面语言”、“表情包”等新型符号的功能与机制。

可见,现代符号学已经远不局限于“语言-图像”的分析,而成为研究技术、文化、身体与权力交织关系的重要思想工具。


04
常用研究情境

1. 大众传播与广告

符号学最早的重要扩展场域之一便是大众传播研究。罗兰·巴特在《神话学》中所展示的广告、摄影、包装、消费行为等符号分析,开启了“文化作为文本”的研究思路。他强调广告并不仅仅传递商品信息,而是在建构社会神话,通过二次编码赋予消费以“理所当然”的意识形态。巴特分析的香烟广告、洗衣粉包装,不仅揭示了符号如何制造“意义的自然化”,也显示出资本主义消费社会如何通过媒介控制意义生产。

当代广告分析中,研究者通常关注以下问题:图像与语言如何协同传达品牌理念?广告中的性别、种族、阶级符号如何制造或挑战刻板印象?品牌标志如何建立与消费者的情感联系?通过符号学视角,广告不再是中性工具,而成为意义斗争的舞台。


2. 媒介图像与电影文本

电影作为一种多模态文本,是符号学极为重要的研究对象。苏珊·朗格(Susanne Langer)曾指出,电影是一种“象征形式”,能以非语言方式建构意义。在符号学传统中,尤里·洛特曼(Yuri Lotman)将电影看作“次级建构性建模系统”(secondary modeling system),强调其在文化编码系统中的位置。

电影符号学分析不仅包括对白语言、镜头语言、构图与剪辑,还涵盖对人物服饰、场景道具、光影与配乐等非语言要素的符号化阅读。通过对这些元素的编码与解码,研究者得以揭示电影如何构建性别角色、民族身份、历史记忆与集体情感。例如,在对斯坦利·库布里克的《闪灵》的分析中,研究者通过对重复图案、红色运用、迷宫意象的符号学解读,揭示潜藏的精神创伤与父权秩序。


3. 时尚与身体文化

在后现代语境中,身体与服饰被视为重要的符号载体,体现出文化、权力与性别的建构机制。服饰不仅是装饰身体的工具,它们通过款式、颜色、品牌、材质等被符号化,成为区分阶级、身份与文化品味的工具。约翰·费斯克(John Fiske)指出:“服饰是街头的语法。”

身体文化研究将视角延伸到纹身、发型、体态、健身等身体实践,探讨它们如何体现特定文化编码。例如,肌肉身形在男性广告中常被符号化为力量与成功的象征,而瘦弱女性形象则成为美丽、纯洁与顺从的社会寓意。符号学在此不仅是分析工具,更是揭示身体政治的重要路径。


4. 城市空间与建筑

空间并非中性,它同样是意义的生产场。空间符号学研究探讨城市建筑、街道命名、公共艺术、地铁广告等如何构成文化话语体系。例如,城市中心广场的设计往往体现国家权力意志,而边缘街区的破败则被隐含为“他者”的象征。

研究者往往通过空间配置、建筑形态与功能分布等结构进行编码分析,揭示现代城市如何将特定意识形态自然化。例如,大型购物中心的空间布局常通过统一装修风格、恒定光照与封闭结构制造“永恒消费”的象征氛围,而广场纪念碑则通过高度、材料、文本铭文强化特定历史记忆。


5. 数字媒体与网络文化

在数字语境下,符号的生成、流通与变形方式更加复杂与迅速。表情包(memes)、头像选择、点赞符号、朋友圈文案等都可视为数字生活中的符号实践。数字文化不仅创造了新的意义结构,也重塑了传统的符号系统。例如,表情符号在微信或Instagram中的使用,已经从简单的情绪表达转化为人际关系维护、身份展示乃至讽刺与反讽的工具。

网络语义学(cybersemiotics)试图将符号学与信息理论、认知科学、人工智能结合起来,构建对数字媒介更系统的解释框架。这一新兴方向特别适用于解读人工智能生成图像、元宇宙身份建构、虚拟社交等现象。


05常搭配的研究方法


1. 符号解析法(Semiotic Analysis

这是最为核心的方法,旨在识别分析文本中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,以及意义生成过程。通常研究者会选择一个文化文本(如广告、影视、建筑、图像等),逐步拆解其视觉、语言与布局元素,分析其内在的结构关系与社会意义。

该方法常依赖结构主义路径,强调符号系统内的对立、重复、转化、置换等规律。如在分析一则广告时,研究者会识别画面中的符号(如颜色、字体、动作),判断这些能指如何指涉某种意识形态,并进一步讨论受众的可能解读路径。


2. 话语分析与意识形态批评

后结构主义符号学更强调权力与意识形态在意义生成中的作用。话语分析方法结合福柯的知识-权力理论,探讨语言与非语言符号如何参与社会秩序建构。例如,一则国家形象宣传片不仅传达旅游信息,更建构出某种理想化的国族叙事。

研究者常通过识别文本中的隐喻结构、主位构造、命名方式、视觉凝视等技术手段,追踪符号如何自然化特定意识形态并遮蔽其社会性与政治性。


3. 符号图式与文化编码模型

尤里·洛特曼提出文化是一个符号系统,其内部存在“图式”(schemas)与“编码方式”(codes)。在实际研究中,这种模型有助于解释不同文化之间符号使用的错位与误解。例如,西方文化中白色常象征纯洁,而在东亚文化中却常与死亡相关,这种编码方式的差异会在跨文化传播中造成误解。

研究者通过文化编码图式,建立“主导编码—协商编码—对抗编码”的三维理解模型(参见霍尔的接受理论),进一步探讨文本如何被不同社群解读、抗拒或重构。


4. 多模态分析法(Multimodal Analysis

随着符号系统日益多样化,仅关注语言已无法解释复杂意义构建。多模态分析结合视觉、声音、空间、姿势等不同模态,综合研究意义如何在不同载体间协同生成。例如,在分析短视频平台内容时,研究者需考虑口播语调、字幕颜色、背景音乐、拍摄角度、表情动作等协同模式。

社会符号学派(social semiotics)由卡雷斯··李维文(Gunther Kress)等学者发展而来,强调不同模态的社会功能与语境依赖性。多模态分析成为当下媒体研究与教育传播中不可或缺的方法。


06总结


符号学作为一门核心人文与社会科学理论,其最大贡献在于提供了一种结构性、建构性与批判性的意义分析框架。在当代多元社会中,我们日益沉浸于图像、文本、声音、动作与代码编织的意义网络中。从日常消费到社交媒体,从城市空间到数字娱乐,人类的文化生活越来越依赖于符号系统的编排与重构。

在理论层面,索绪尔的语言结构主义为20世纪人文学科奠定方法论基础,他的“任意性”与“差异性”为后来的文化研究、符号分析、结构主义美学、语言哲学等提供了理论起点。皮尔士的符号三元论则更具解释张力,其关于“无穷诠释(infinite semiosis)”的观点为处理意义流动性、解读模糊性与图像复杂性提供了强大支撑。

进入后结构主义与文化研究阶段,符号学理论不再拘泥于形式结构分析,而是转向意识形态、权力机制与文化政治的探讨。在这个过程中,符号学与传播学、女性主义、后殖民理论、媒介理论实现了跨学科对话,发展出更具批判性的研究路径,如神话重构、文化编码、读者反抗与意义游移。

在方法层面,从单一文本剖析到多模态互动,从定性理解到批判性阅读,符号学已经演变为一套可操作、具解释力且高度灵活的研究工具箱。正因如此,今日的符号学不仅是纯理论的思辨系统,更是应用型研究的中坚力量,广泛服务于广告分析、媒介内容策划、政治话语批判、人工智能设计、用户体验分析、文创产业等领域。

在面对高度可视化、算法推荐主导的媒介环境时,符号学所提供的“意义解构”与“意识建构”分析工具,显得比以往更加必要与紧迫。它提醒我们,符号背后的意义永远不是中性的,也不是自然存在的,而是权力、文化、社会结构不断协商与斗争的结果。


参考文献

Saussure, F. de. (1983). 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. Translated by Roy Harris. London: Duckworth.(索绪尔的经典著作,结构主义符号学的奠基之作)

Peirce, C. S. (1991). Peirce on Signs: Writings on Semiotic. Edited by James Hoopes. Chapel Hill: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.(皮尔士的核心符号学理论汇编)

Barthes, R. (1972). Mythologies. Translated by Annette Lavers. New York: Hill and Wang.(文化符号学的典范之作,深入探讨现代神话)

Eco, U. (1976). A Theory of Semiotics. Bloomington: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.(意大利学者翁贝托·埃科的系统性理论建构)

Lotman, Y. (1990). Universe of the Mind: A Semiotic Theory of Culture. London: I.B. Tauris.(文化符号学与文本生成机制的重要著作)

Chandler, D. (2017). Semiotics: The Basics (3rd Edition). London: Routledge.(入门级教材,理论通俗而系统,适合教学用途)

Kress, G. & van Leeuwen, T. (2006). Reading Images: The Grammar of Visual Design (2nd Edition). London: Routledge.(社会符号学与多模态分析的奠基之作)

Hall, S. (1997). Representation: Cultural Representations and Signifying Practices. London: Sage.(文化研究与符号政治分析的关键文献)

Cobley, P. (2010).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Semiotics. London: Routledge.(符号学研究的综合参考书)

Nöth, W. (1990). Handbook of Semiotics. Bloomington: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.(符号学工具书,涵盖多领域与多理论路径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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